2018-09-05 12:06:48
(文/何林超)
国道320线从上海一路南来,被黔地山岭一叠再叠后,就九曲十折如带,绕去飘来如缎了。正舒卷间,不防被虫蚁坡猛一跌宕,于是一段漫天星斗的彩绸,便被舞成了一上一下的两颗流星——一在山巅、一沿江水,这便是典型的畲族聚居村落隆昌与汉化在清水江边的下司古镇。
虽然望山跑死马,却“与邻为壑”,沟谷间隐藏着不短的距离。这么说吧,虽然彼此间应声即答,俯仰可见。但大家应声扬手的瞬间,彼此间却有一来里距离。然而这段距离中,却藏有许多精彩与神奇,如草莓,如水果西红柿,再如许多青嫩的蔬菜。假如你在春夏之交来此的话,就一定能够遇见。
我说的是下司的“五一”之约。
一
“五一”小长假的第一天,我一早便携家人取道龙山,沿羊昌河而至下司镇,计划先品野鸭,再去“第一楼”的竹荫下小憩。原本的想法是,四口之家的中餐,两只野鸭恰好;中午日光强了,“第一楼”后的竹林不错。
早十点到野鸭店时,客人已经三三两两了。见时候尚早,便教小儿轻竿小线挂蚊蝇,钓些青鳔、花鲹与大眼睛鱼。待波光连闪,鱼儿随钓而上时,客人的热情被点燃了,都聚拢来,争先恐后要求试钓。小儿扮师傅也有模有样,得体而投入。
来自四川的两人很是瞧不起单钩垂钓,说什么“龟儿子哟,我们七星钩的倒刺都是双的,钓的鱼儿又大又肥,不像这么小条条”;深谙此道的贵阳老客不说话,径直从我的钓具里取竿参战,每获一尾,亲友团便嚷成一片:重庆口音的六人边看边商量,中饭后,先去西江还是镇远—原来,三家六口两部车的他们刚从黔南州荔波来,下午绕西江、游镇远,然后去梵净山,再连夜走湘西,一路走一路看,三天小长假被计划得滴水不漏。一旁的我惊讶了,问是否太疲劳的时候,他们都笑了:“没事啊。大家轮流驾车,边走边玩,也不累啊。”正交谈间,又有五六批客人到了,安静的江边顿时沸腾起来:岸上,小花伞遮阳帽交错:水上,快艇、游船盘旋,野鸭店的一天被正式激活了。
当然钓甚于鱼,乐也甚于游。这时候不问男女,不论远近,也不计亲疏,都陶醉在这江声风影中了。看啊,游船快艇在江心绕,鸭子脚踏船在浅水区域“爬”,而孩子们属意的“大空舱”拖了细小的绳,在水际近岸翻转。不时地喧哗和尖叫,就定是快艇上少女们的快乐了一一人们对此激情演绎早已见惯不怪。
说实话,我很喜欢这种环境,也很享受这种氛围,所以每每周末闲暇,都或携家人,或独自来此,以钓的名义闲坐,借以洗涤自己的俗累。
当然,此时如果还垂钓,就太矫情,也太不合时宣了,于是我们收竿上路。——客人来得太多,孩子们不想等野鸭了,于是选择去下司桥头,每人一碗凉面或炒粉,大快朵颐以后,赶紧躲入“第一楼”后的江声竹影里去。如果再晚些时候,或许就没有位置了。
二
“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”的季节,“第一楼”后面竹影中,树樱桃红耀眼。
车缓缓驶入林间小径的时候,斑驳竹影中,左近的凉亭有人烧烤,竹外的江堤上有人垂钓,而右面凉亭的美人靠上,两个美少女正捧书静读,这一时刻,我忽然感受到了娴静与雅致。见环境清幽可爱,妻也少见地捧了《小说选刊》,让车门四开了,惬意地倚在车上读起书来。早就瞄准了樱桃的克骏三步两步跳到树下,却够不着,便着急起来,在那里抓耳挠腮地想办法。树下的水面薄阴轻覆,小鱼怡然进出石隙间,—一正是我中意的钓点。正撑竿理线,随着克骏的指点,蓦然见左上三十米处树荫间,隐隐一排钓竿向水:右下十米的护栏上,三位壮汉正赤膊抛钓。他们面对激流,矶竿深坠了七星钩,专钓浪里白条。
门前一阵喧哗,客又到了。听音辨人,知道是州府凯里口音,吆五喝六一大群,像一锅翻滚的浓粥。一会化开淡了,便知道他们正四下里散去:登堂入室的,方城对战去了;散入竹林小径的,顷刻已嘤咛满路。这些久受高楼拘束的老人,朝八晚五的主妇,难得周末的孩子,都在这里找到了适宜的消遣。怎么说呢?竹荫里的石凳,最贴合老人的心意;曲在水边的廊榭,是切合情侣的帷幕,体己可心的秘密一到这里,便天籁到出你口入我耳,除此之外谁也听不见:至于竹林里的石径,仿佛更契合了一日三举火的妇人心事,她们就这么随便一走,天地瞬间安静下来,仿佛又日长似小年了…
“又堵车了!”克骏说。专注于钓的我抬头一看,见长虹卧波的桥面上,人潮两边涌,车辆静不流,任裹挟在其中的一辆警车呜呜急鸣。不一会交警来了,但见指手画脚一会,打头的车往前一挪,后面的接龙瞬间激活了,先蠕蠕,次轰轰,再就哗哗如江水流去。
下午五点,竹影中的人陆续散了,我也收了钓具,准备打道回府。老婆说:“今天的高速肯定车多,我们还是走320国道吧?—好久没过到那边了,顺便看看。”
三
依以往的经验,麻江到下司三十余公里,车行半小时。西行五分钟,隆堡一带车流梗阻了,但见车的前后是车,路的两面是人一一人海挤成了南极的企鹅营,车流被制成了路上的葫芦串。路面是车潮,车旁是人海,路旁是伞阵。这时候,伞下是摊位,摊上尽是草莓,草莓的后面则是站着收钱收到手软的农人。大伞沿路伸展,红草莓被堆成了金字塔,令人目不暇接......
这是隆堡、花桥一带的草莓节。今年是第二届了,人比去年多,生意也比去年好。摊主一边接过我手上的钱,一边笑呵呵地说:“真是太好了,这样热火的买卖,往年想都不敢想呢!你看,才一天,这满田满坝的草莓差不多都被卖完了。”——然而这也不算,据他说,已摘待卖的每斤五元,如果游客亲自下田采摘,则每斤八元。“让那些细皮嫩肉的城里人自己去摘。我闲着收钱了,他们还高兴!嘿嘿,真是划得着。”——看得出来,他对自已的生意很满意。
“那咋办呢?”老婆替他着急了:“小长假第一天就卖了这么多,还有明天后天呢,到时卖什么?”这人说:“是啊,可惜草莓熟不快,要不,一季的劳动就都收齐了。”“想得美啊,”一旁的游客也插话了,“当真这样的话,谁还敢来吃你的草莓?”句似轻却重的话,惹得大家都笑了。好容易交警放行了,但未过花桥又被堵上了。原来前面的车主见草莓实在鲜靓,收不住手又要买。同行的人说都买这么多了,怎么还买啊!猜猜他咋说?—“管他呢,回贵阳了再分给亲戚,让没来的人也高兴高兴。”这时候,太阳已经隐入山脊,山间的暮色浓了。
不多时起步前行。未至隆昌又堵了:原来车主们停车去农家乐吃狗肉,小河边的车与人又蚁附犀集了。你还别说,这种汗流浃背、热火朝天的露天吃相,还真让人眼馋呢!
二十公里,车爬一小时。这段我熟知的距离,今天却让我陌生了。不过我不仅不恼,反而却很高兴。为什么?隆堡把城里人的卖场搬进了自家的菜园,下司将家酿的酸汤席摆成了大众喜爱的长街宴,这历史未见的奇景,我不仅见证了,还经历着。
四
岁月推转人生,人生埋葬岁月,然后我知道,“年年岁岁花相似”也好,“岁岁年年人不同”也罢,日子终将这么逝去,这是一种渐进中的循环。
领悟了这一进程,并不意味着生活至此己无悬念。恰恰相反,我们的人生会因为懂得而鲜活,比如今日。在我们自以为熟知的地方,在我们以为的无惊喜的地方,一群本不相干的人,在此沸腾了一种参与的热情,而这种方式,让偶然至此的我明白了什么是生活,什么叫幸福,什么叫静水流深的嬗变。
相同的是日子,不同的却是生活内容。同样的这方水土,谁能想到把自家的节日,翻成大众的狂欢?谁又想到将买方的市场,开在自家的门前?又有谁能想到让城里的胭脂入园摘菜,而村中的老妇,却闲在一旁收钱?
然而这也不是最终的目的。按部就班的人闲了,就会钻头觅缝想放松;习惯水泥森林的人累了,便想深入自然谋调蒜同。样,乡村的庄稼熟了,不也希望干净端上城里人的桌面吗?于是双方的需求就此撞出火花了,于是到下司乘快艇、吃大餐,来隆堡摘草莓、品悠闲,到隆昌看斗牛、啃狗肉—二十公里距离,吃住行玩一条龙,三个看点玩点既风格迥异,又趣味殊胜,就此留住了这些举家出游的人。
我明白—一风景,其实就在门外;而欢乐,也一直都在自己身边。